坐在连结城乡的班车上,我把目光投向窗外不断向后退去的翠色群山,那真是一幅超长卷的写意水墨画,连绵不断,鲜艳无比。
小时候,外婆就常常带我坐这趟在水墨画间穿行的班车。我外婆是个普通人,一辈子为生计操劳。她身材发福,很显臃肿,脸上的道道沟壑,那无疑是岁月雕刻的杰作,当然,我的整个童年就一直是在这岁月雕刻品的呵护和关爱之中度过的。
每当翻开记忆的相册,总会有一些照片是泛黄的,或者是丢失了边角的。但无论是怎样残存的轮廓,最终都依稀能辨。
我是分明还记得外婆的吝啬的——
一趟车程,大半的时间里,渗入我耳中的几乎都是外婆与售票员的争论,她们各执一词,喋喋不休,焦点无非是集中在我那所谓标准线上下的身高。每次和外婆一起坐车,都会这样,这样的旅程总是让我低着头并尴尬着……可外婆不在乎,每当争论获胜时,我就会看到外婆那被岁月雕刻过的皱纹与眉毛一齐跳跃与舞动的情景,这印象是极深极深的。
我的目光,似乎要向更远处的青山投去。在我幼时的记忆里,是不是还有一些什么我没能忘怀的呢?我想是有的,一定有的。
每次到外婆家,她总会把我安置在电视机前,自己则在边上眯了眼睛看我,并很神秘地笑着。一会儿,她就挪动着她发福的身体,很努力地快步走进了厨房,回身还给我挤出了一个微笑,舒展了她老人家脸上无比的沟壑。我当时真的还来不及想,外婆却已挪着身子又回来了,见她把手中的水果盘轻巧地放在我面前,并兴奋地用浓重的乡音催促着:“快吃吧,甜不甜?”我看着那使用了多年的白瓷盘已裂了缝,果盘上横卧着一片片白嫩的瓜,我拿起一块就放进嘴里,瓜的甜味和香一下子在我心中漫开,沁入心脾,真是舒畅。“甜吗?”外婆整个的身影被夕阳的色彩笼罩着。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外婆脸上的花绽放得更加明媚了。白瓷盘很快就见了底,露出了浅红色的花纹,老旧的盘子模糊得已经看不出那究竟是牡丹还是芍药……
我的外婆啊——她就喜欢端着这白瓷盘,给我装来各种各样的美味,一次又一次地来回,在夕阳迷人的霞光下……
现在,我已很久不坐这趟班车了,可那连绵不断的水墨画卷依旧在公路两旁。每当我的记忆与那条熟识的公路吻合时,那一片片水墨色的画卷,即刻又变得更加五色斑斓而鲜艳欲滴了。
夏可风老师点评:
外婆,是孩子心目中的亲人。作者独辟蹊径,以特有的构思,抓住外婆在车上买票一事开篇,“喋喋不休”争论到终点为止,就这一角度,让节俭的外婆这一形象跃然纸上。作者句子简练,笔法老到,而且,开头结尾都能承合呼应,既抒情又有梦幻般的美艳,极具诗意。作者把外婆给外孙女吃水果这一场景,放到了美丽夕阳的霞光笼罩之中展开,那场景就不仅仅是吃水果了,那更是一种爱与被爱的渲染。读到此段,我们便会沉浸在泰戈尔《金色花》中那种充满神秘色彩的亲情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