笋在四月,最是风光得意。
几阵蒙蒙细雨过后,漫山遍野的竹子似乎在一夜之间去掉了冬天的颓废气,就这么绿了——翠绿色、浅绿色、深绿色、淡绿色……这些绿肆无忌惮地、恣意地在微风中、在阳光中展示着、炫耀着,有一种占尽春色的底气和淡定。挖笋的人像得到了号令,急匆匆地来了,晴天、雨天,不管不顾,单独的、结伴的,拿袋子的、提篮子的……各种各样,把整个山头弄得热闹非凡。然而笋是极难挖的,“土地比较松或者开裂突出的地方一般都有笋,挖的时候要从笋尖周边下手,不要太用力。”有经验的人这样教着,似乎非常简单,但实际却是,一直低着头寻找,找了很久才发现地面有开裂的地方,手握五六斤重的锄头开始刨,不过挖了才两三分钟,便已大汗淋漓,好不容易刨开一个三四十厘米的坑,可还见不到笋根,它就这样躲着、躲着,心想也许用手拔更快些,可是两只手握紧笋尖部分,才用三分力去扳,笋便断成两截。都是这样,看似简单,却往往极其复杂。更过分的是,好不容易挖来的不一定都是尽如人意的:露出地面的总不如未露的好吃,碎掉的总不如完整的好吃,那个叫什么“雷笋”的总不如这个叫“黄泥头拱”的好吃……笋在四月最是娇贵。
笋在四月占尽桌上一半美味。笋团、笋饭、烤笋、红烧笋……几乎都跟笋有关。烤笋程序据说是极为复杂的:高压锅煮是不好吃的,需要的是原始的灶台和柴火,那种原始的泥土搭起的灶台,山上砍来的晒干的柴火,点起,熊熊燃起,象征生命最初的本真和欲望,然后用这样的火烧一大锅热腾腾的水,倒入笋,滚一遍,去涩味,再又重新下锅,重新开炉,用文火慢慢地、慢慢地熬几个小时,水渐渐少了,笋渐渐变色,一遍一遍放盐,一遍一遍搅翻,手酸了、盐花翻出了,才可以盛出。既要耐心又要体力,还要技术,不像蔬菜那样容易熟,也不像海鲜那样容易煮,但那味道,甜蜜清香,如同早晨第一颗露珠,让人欲罢不能,人们既觉得麻烦又觉得心甘情愿。笋在四月最是磨人。
笋在四月自有节日。为这笋节,各地的人不辞辛劳、千里迢迢地赶了来、赶了去,竟然一点都不嫌麻烦。那天,人挤人,人踩人,车子堵得水泄不通,交警出来封道,吃饭的人密密麻麻,流水席一字排开,越剧、小品、魔术纷纷粉墨登场,这场景不比过年逊色。笋在四月最是派头。
四月是笋的世界,笋在四月最是风光得意。可是为了这风光得意,要忍受多少的孤独寂寞:漫长的地底生活,暗无天日;痛苦的生长过程,日日向上;不见阳光,没有欢笑,终日与蚯蚓、蚂蚁为伍;掀翻斗大的岩石,顶倒千年古木,一不小心尸骨无存。长久长久地忍耐、奋斗,能存活的然后就有了四月的风光得意,如同大鸣特鸣的蝉,可能都是这样。有多少痛苦就有多少风光。
“泥土里深埋,使出浑身力气,要把那厚土裂开,加一把劲,来来来,为了得到光明,为了一个新世界。再加一把劲,把厚厚的泥裂开,谁听见了,泥土的那一声巨响,破土而来,功到自然成……”有痛有乐、有忍耐有风光、有寂寞有得意,笋在四月哦!四月的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