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象山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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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7月22日 星期一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返回新闻网 | 返回首页|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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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落在大地上
  张利良 

  早春的日子,跟着祖母去村前的高坎田里拔草子。

  农历二月,收敛了一冬的阳光,终于打开亮堂堂的天窗,万物紧缩的皮肤,在逐渐回升的气温中,被慢慢揉松,泥土的所有关节,被温热的光线拔走丝丝寒气。地底下昆虫在动,草根加速抢占地盘,春天到了!除了早晚气温有些低,大白天,从南边洋面上吹来的和煦南风,翻过蒙顶山的垭口,一路到达镇上小盆地,一些草木嫩芽被吹破苞衣,迅速张开水色叶片,部分多年生草本植物,在和风暖阳的轻抚下,迫不及待开出红、黄、紫、白的各色小花。

  二月二,龙抬头,万物生。

  我们祖孙俩,缓缓走进春光启幕的舞台。

  手持竹篮,相扶相携,迈过大长溪的石蹬步,拐过溪沿边凸立的小桐山,坎上是梯形的田畈,坎下草沟汩汩流淌着春水。祖母指着田埂上少许尚未长成形的野草野菜对我说,这是蓬蒿,那是荠菜,刚刚吐出小黄花的是鼠曲草,藤蔓一样缠着草秆往上攀爬的是野豌豆。野荸荠画着白线的单片细叶小心地躲在杂草丛中,菖蒲在背阴的田角落水洼处蓬勃发展,伸出一把把挺直的剑形叶片。边说边走,空气里漾满草木复苏后的淡腥味。我比祖母的眼力好多了,看见对面五潭山上许多鸟类开始活动。白头翁鸟成群结队争抢着冬天留下的草木籽实,黄背山雀互相追逐着落进一块空闲的稻田,去年落下的谷粒尚未发芽,犹可填饥。偶尔有一只长尾喜鹊短距离滑翔到山脚的泡桐树枝干上,顾盼自如,守着一树阳光。泡桐树是过了紫色喇叭形花期后才抽出肥大绿叶的,现在它高大伟岸又光秃秃的树干,在群山的怀抱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我们去拔草子。草子是书本上说的紫云英的别称(也叫红花草),诗一样漂亮感性的名字,农村人随口叫作草子,真正草草了事。但它依然是早春田野上最动人的风景之一。村前一百余亩平缓坡田,大多数撒播着紫云英。二月农田已经开始耕作,等到三月,耕田人会犁掉大部分田畈,准备播秧插稻。留下零零星星的紫云英田块,多数是为了保留来年的种子。现在,整片坡田中,几十亩紫云英还未开花,碧绿茎叶覆盖着尚待泛青的田野。走近后细看,臌涨的绿色草汁达到了饱和程度,密密麻麻的茎叶透出诱人的光亮。那是滴翠的绿,流淌的绿,秀色可餐的绿!紫云英的大篇幅绿意,仿佛是为春天百草的大规模到来打好了底色,做好了充分的铺垫。

  我们来到自家田头,草子嫩得用不上刀,用手指一掐,空心的茎秆就发出轻微的折裂声。如果目测一片草子干干净净,干脆一股脑抓来,抖动一下根茎上细碎的草叶,淌水一样绿色装进竹篮,春天离我们的口舌似乎更近了一步。

  草子可以喂牛,可以沤肥,它给我们留下深刻记忆的,除了视觉上的风景,还可以作为早春时鲜的菜蔬。

  隔壁阿宝家又新添了一位家庭成员,一头齐胸高的小牛犊正寸步不离跟在牛娘后面,淡黄的乳毛还未褪尽。牛娘大口吞吃着自己家的草子,乳牛萌头萌脑张望着身边一切新鲜的事物。阿宝在另一块田里,弓腰撅臀拾掇着被腐植物和枯草堵塞的田沟,可能出了汗,他把外套和毛线衣全部脱在田坎上。阿宝的锄头与他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锄板在起落之间,一闪一闪,反射着金属的光芒,他的脸和手臂及腿肚子黑得像泥炭,而且正兴致勃勃吸收着每一丝阳光。白亮的锄板是阿宝用它与四季田地不停咬合亲密接触形成的,泥炭一样身子是阿宝与风雨阳光交换一日三餐获得的乡土版奖章。村里多数坡田一年四季翻翻耕耕都是那头牛娘的任务,阿宝用心把着一张三角犁,挥动一根长长的竹细,跟在牛屁股吆五喝六,春耕结束,就挨家挨户去收工钱。他把各家各户的田亩记得滚瓜烂熟,当然,零头碎末他是从不计较。

  牛在草子田里吃一肚饱,够我们全家吃好几天。但阿宝从不让它吃个痛快,草子田里夹杂着不少蜡烛草,蜡烛草很难消化,吃过量,牛一喝水,就会被活活胀死。

  太阳半天高了,阿宝和他的牛离开了草子田。

  祖母挎着竹篮,摇摇晃晃的身影也逐渐淡出我的视线。

  她与我在人世相遇的时间只有十几个年头,但她带我拔草子,拣野菜,教给我的儿歌一直低低地唱响在田野上:

  三月地头百草青,

  倭豆开花黑良心,

  油菜开花像黄金,

  草子开花满天星……

  满天星一样的草子要等到三、四月。清明、谷雨过后,杏花、桃花、梨花开得有气无力,满山竹笋拔节上样,秧谷子落田,洋芋,茄子,带豆,黄瓜,在篱笆隔围的园地里风一样往上长的时候。大长溪里牛犊一样大的石块被哗哗春水没过了身子,阿昌嫂家的几十只鸭子纷纷奔向水渠,酸模草举起了高高的玫瑰色茎蕻,蓬蒿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大麦草比所有男女更积极地早婚早育,薄羽似茎蕊鼓着肚子,在土路边空闲处铺天盖地。

  村里再也没有人去拔草子。开花的草子是星星。

  一年又一年,春光不等人。

  祖母再也没有回来。

  鼠曲草,蒲公英,萝卜花……争先恐后,摇曳在风中。

  几亩田的草子可以长出数以万计星星样的花朵,几十亩草子田就是一片浩瀚的星河。

  到了黄昏,落日溶金,夕照打在小桐山的梧桐树上,新叶嫩黄,树皮青青。旁边老杉树梳齿一样针叶,用它表皮的革质返照着夕阳的七彩光斑,看上去满树生辉,温情脉脉。种田人荷锄挑担,呼儿唤女,走在田埂上陆续回家。草子花在晚霞的薄照中分外耀眼醒目,粉红,淡红,紫红,像一张巨大的春光牌花毯,被天上神仙遗留在山乡。

  飞鸟归林,云幕渐暗,水声时断时续,群山空寂。融入夜色的乡村,梦里依然有牛羊的叫声划过耳膜,依然有草子花层层叠叠,如同璀璨星河,铺展在春天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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