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剑峰
民以食为天,中国人讲究吃是出了名的,逢年过节尤甚。
家乡宁波盛产海鲜,但由于难保存,聪明的渔民就发明了腌制海货,当地方言统称为“压饭榔头”,如咸蟹、咸鳓鱼、咸烤头等,不胜枚举,若全算上,光这些“榔头”就可摆上几桌,而咸宝蟹可称为咸蟹中的“茅台”,“榔头”中的极品。
咸宝蟹制作简便,当然首先得选好蟹,挑蟹也是一门技术活,一般大多为梭子蟹,味鲜多黄,然后备好合适的容器,倒入适量的冷开水或矿泉水,加盐搅拌至充分溶化,接着依次放入花椒、白酒等调配料,最后“主角”隆重登场,记住一定要“原汁”“躺平”“漫身”而入,除非污秽切忌清洗蟹面,至此,咸宝蟹炝制过程基本完成。接下来,就是耐心静候8至12小时,短一点的半天足矣,待开宴前一小时切开摆盘,若是冷藏过的,入餐时刚好冰化温适,黄白相间,碟配老醋,可谓色相味俱全,若急不可待夹上一筷入口,那简直是人间极至美味。
汉字博大精深,方言丰富生动,而方言若在美味的加持下,自然会灵动些许,于是便更加多姿多彩了。对“压饭榔头”的注释,《宁波方言词典》是这样描述的:喻指很能下饭的菜肴。其实民间也有“塞饭榔头”的讲法,俩字异曲同工,动感十足。窃以为,“压饭榔头”或“塞饭榔头”接地传神、粗中带雅,再细加推敲,意味无穷。
先说“压”和“塞”,竟然有点孙子兵法的味道了,所谓欲擒故纵。吃饭本来是一件主动、愉快的事,但一旦沾上“压”“塞”便马上变了味,好像成为了不情愿、吃药似的苦差使。但妙就妙在这里,天下好吃,不就在一个味字上吗。咸货让饭“变”了味,这饭才能吃得下。
鲜从海上来,咸中品百味。
虽然江南历来富庶,但真正迎来物质普遍丰富的年代也不过二三十年而已。很幸运,作为上世纪70年代中期生人,应该还算是赶上了一个好时代,没有品尝过父辈一代饥饿、贫苦的滋味。那是一个普遍吃不饱的年代,吃饭的唯一终极目标就是填饱肚子。我想,那个时候,咸货一定是有的,而且比现在便宜得多,但独独缺少了用武之地,因为没有足够的饭可以让“榔头”来“压”“塞”,彼时的咸货,在寻常百姓家的的确确就是一个配角而已,不值一提。
当下,人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已今非昔比,吃饱饭已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了,于是咸货自然就有大行其道的舞台了。“压饭榔头”,看似被动,实则主动,这应该算是咸货的一大功劳了。而用“榔头”代言,又是一手高招,一硬一软,一主一次,作为配角的咸货借饭上位,也是抢足了风光,“榔头”一时身价大涨。显然,作为咸货之王的“咸宝蟹”更甚,因为她大多出现在嘉宾宴请、红白酒席等大场合,于是便水涨船高了。
有了身价,不妨再多说几句。
说到“榔头”,“东一榔头西一榔头”这句话在大多数语境下是贬意的,于是人们现学现用,在咸货的出场数量上也是有讲究的,一般正式宴请场合中也就上一个咸货足矣,否则不就“东一榔头西一榔头”了吗。特别在红白酒席中,咸宝蟹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它的出场顺序更具讲究,一般是最后一道压轴大菜(与“压”字不谋而合),主要有两层意思:一是告示宴席菜已上齐,大家可对菜品作一评头论足,二是提醒大家在酒足的同时还得饱饭,因为她是下饭神器,这样的待客之道颇有人性,也算是与时俱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