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员 虞燕 文/摄
初见藤壶,是在外婆家的灶头上,确切地说,是藤壶壳。藤壶的石灰质外壳呈圆锥形,憨头憨脑地趴在锅边,外婆拿来擦磨积垢,去除锈迹,用得相当趁手,相当于如今的钢丝清洁球。觉得稀奇,我还偷拿过当玩具玩儿。
藤壶,俗称“触”“马牙”等,是一种附着于海边岩石的节肢小动物,外观像一座座微缩了的“火山”,常形成密集的群落。它们真是喜爱群居生活啊,我从没见过落单的藤壶。
在礁岩上见到藤壶的机会很多,密密匝匝,大小不等,令密集恐惧症头皮发麻。其个体饱满,壳口上有能活动的壳板,开可滤食浮游生物,闭则防御其它生物侵扰。还能分泌一种含有多种生化成份和极强粘合力的胶,这就是任风吹雨打潮涨潮落,藤壶却始终能紧紧吸附在礁岩上的秘密。有人不知其厉害,妄想用石头把它们从礁石上敲下来,多半是徒劳的——拿出吃奶的力气砸数下,人家也就露一点白色痕迹,掉几许粉末,纹丝不动。采挖藤壶(我们岛上叫“打触”或“敲触”)需用专门的铁铲子,“打触人”熟练地对准藤壶底部与礁岩的连接处用铲子一敲,外面的固壳便被敲飞了,然后把藤壶肉铲进随身带的铅桶里。
藤壶最好鲜吃。岛上最经典的吃法就是,一敲回来即连汤带水装盘来个隔水清炖,我们叫“炖触”。除撒一丁点盐外,无需任何调料,以保持它的原汁原味。炖熟揭锅,会发现盘子比之前满了些许——一层富含蛋白质的似蛋花又像豆腐花的物质被蒸了出来,厚厚地聚积在色泽白嫩、肉质细腻的藤壶肉周边,同时,藤壶特有的鲜香扑鼻而来,还未尝一口,眉毛似乎已经要鲜得掉下来。家里一旦吃“炖触”,总会多做点饭,面对如此美味,胃口大开实在太正常不过。
将鸡蛋打散加少量黄酒,放入洗净的藤壶中清蒸,这便是具有健胃止酸功效的藤壶蒸蛋。藤壶的鲜甜夹杂了黄酒的醇和,吃过的人都念念不忘。曾有杭州的朋友到我家,尝了藤壶蒸蛋后砸嘴添唇赞不绝口,回杭后据说日思夜想口水涟涟,央我想个办法以解他们对藤壶的“相思之苦”。藤壶比一般的海鲜更难保鲜,即便放进冰箱,不出两日便不再肥美,原有的风味荡然无存。幸好,智慧的海岛人民创造了“醉触”。“醉触”分为生醉和熟醉,生醉即把新鲜的生藤壶洗净,放进玻璃瓶,倒入黄酒,再加少量的白糖和盐,密封数日后食用。若把新鲜生藤壶换成氽水后的半熟藤壶,那就是熟醉了。生醉比熟醉可保存得更久,风味也更原始,下酒下饭都是上选。夹起一个个凉丝丝香喷喷的醉藤壶,其被酒浸泡后的甘醇鲜美,就算只就着一碗滚烫的泡饭,也足够让舌尖惊艳一把了。
敲藤壶一般选在农历初一、十五前后的大水潮,因为这时的潮汐落差大,在小水潮时被淹没的藤壶都能一一暴露出来,更容易敲到量多、个大、肉肥的藤壶。偶尔在潮间岩石处,可见“背触”,就是藤壶的板壳上又长了藤壶,如大藤壶背着小藤壶,一副相依相伴相亲相爱的模样。识货的心下一喜,立马敲下,心满意足地放进自己的竹篓里。“背触”个头略小,外壳较薄,却尤其干净,无沙石味,味道更为鲜嫩,遇见了怎能轻易放过。
遇到大批藤壶群时,为省时省力,人们就会一铲子把藤壶连同它的“火山尖”外壳一并敲下带回,我们把这种带着外层壳的藤壶称作“触蒲”。“触蒲”只需用清水一氽,然后一手持“触蒲”,一手用筷子将“触肉”倒戳出来,挑到嘴里慢慢享用。在我看来,这样豪放的吃法与如此原始醇真的海味实在是很搭。那会,“触蒲”都是用脸盆装的,往院子里一放,大家围在一起边吃边聊天,鲜香气将猫猫狗狗都引了过来,抬头巴巴望向我们。吃剩的外壳当然舍不得扔掉,每人分几个,洗一下保存起来,擦锅极好用呢。我们小孩则拿藤壶壳玩起了游戏,清风吹拂,吹不散满院子的怡悦。
从前,岛民们采挖到大量的藤壶后,一时吃不完就晒成“触干”(藤壶抹上一点盐、晒干,易于保存)。“触干”跟其新鲜时的风味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用于给其它菜肴提鲜是再好不过了,做羹做汤时放几颗进去,纯天然的那种鲜味是味精鸡精等无法媲美的。我家常做蒲瓜汤,随意加几粒“触干”,原本平淡的蒲瓜里沁入了海鲜的精华,清新中带着些许醇厚,就像寒门跟富贵人家沾上了亲,一锅汤顿时翻了身,滋味悠长,喝上两碗还嫌不够。
后来,藤壶的量逐年减少,鲜吃已完全呈供不应求之势,曾有“打触人”黯然说起,有时候根本就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的,敲不到几粒藤壶。“触干”成为了只能存在于记忆里的奢侈品。
近些年才知道,藤壶除了味道极为鲜美、营养丰富之外,还是难得的中药材。据《中药辞海》《中华本草》等记载,藤壶壳有抑酸止痛之功效,肉可解毒疗疮,主治胃痛吞酸、水火烫伤、小儿头疖、疔疮肿毒等。这么好的东西真希望能长长久久地吃下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