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与我素未谋面,每年一次的相见是在清明节她的墓前。黑色的小石碑上没有外婆的照片,没有真名,只有四个字“周母阿伍”,当然姓周的是外公,妈妈说外婆在家里排行第五。每年这个时候,我和妈妈都会去看她,一顶纸罗伞,一柱清香,一堆纸钱,一场重复了多年的诉说,寄托了妈妈对她的无限哀思。
小时候,外婆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空洞的称呼。每当听到妈妈提起外婆,我总会胡乱地猜测外婆的样子——一个和妈妈长得很像的老妈妈:慈祥、善良、美丽,长发及腰,轻声细语。
长大后,在妈妈无数次的回忆里,我开始知道外婆的命运是一部悲情的小说。外婆生长在贫寒之家,和所有当时的普通少女一样,外婆的美丽青春和美好梦想只能无所选择地被托付于毫无所知的另一个男人。过门后,残酷的生活让外婆年纪轻轻就相继经历了丈夫的离去,儿子的穷困离世,两个孙子的意外亡故。柔弱的外婆再也经不起接连被打击的命运,久病不得医治,在几经波折和痛苦之中,终于将自己的生命定格在四十多岁的美好年华里,匆匆忙忙和亲人们到地下“团聚”去了。
今天,外婆对我来说就是妈妈的影子。外婆生了三个孩子,家里还有两个小孙子。外公去世后,外婆一个人过早地用柔弱的肩膀苦苦支撑起这个大家。我的妈妈也是个柔韧而坚强的女子。她十八岁进工厂当刨床工,一天到晚站车床前工作,轮到夜班就要干到深夜十二点才能回家。生了我们姐妹俩以后,家里家外忙不完的事儿更让她累成了一个不能垮的陀螺。长年累月的隐忍负重,把她瘦高的个子拉成了一根细细的棒子。我发现第一根白发爬上她的头顶时,她才30岁。
一直到拉扯我们姐妹长大成年之后,妈妈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过来给我带孩子,从呱呱坠地一直到上小学,基本上都是妈妈一手操持。我的儿子从小顽皮好动,在外婆的手里更爱撒娇卖乖,是妈妈的宽容和慈爱给了他一个快乐幸福的童年。周岁以后,儿子常常半夜不睡,一哭闹就是两三个小时,也是妈妈连夜抱着她满屋子又走又哄,直到孩子安然入睡,她自己才倒床而卧。然而无论多么困和累,妈妈都舍不得打骂一下孩子,也舍不得打扰我,生怕影响了我的休息,第二天上不好班。不曾料想,十六年后的今天,我又不得不麻烦老妈替我照顾小女儿。为了我和孩子,她仍然没有一句怨言,天天骑着电瓶车风雨无阻地在两个家之间跑来跑去。
妈妈已经年近七旬,满头白发。她依然轻轻地抱着孩子,缓缓地哼着摇篮曲。这温馨的一幕幕让我不由得想起素昧平生的外婆,如果我小的时候她还在,我一定也会在外婆慈爱的目光和温暖的怀抱中长大,也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小时候常常和小伙伴们一起唱起《外婆的澎湖湾》,想像着拥有外婆的种种美好。长大后,看到我的妈妈成了孩子们的外婆,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们,于是默默地感知所有外婆对于外孙们的爱里包含着许多对于女儿的爱和不舍。“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每当听到这个熟悉的旋律,总会在眼前一次次映射出妈妈苍白的头发,不由得在泪眼朦胧中看见了饱经风霜的外婆。许多年以后,我也会和我的外婆、我的妈妈一样,成为孩子们的外婆——高高瘦瘦,白发苍苍,皱纹如菊,慈眉善目;我也会和外婆、妈妈一样,满心希望看到孩子们生活得幸福快乐。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我和妈妈又来看望外婆。多少年过去了,我越来越相信外婆在地下能够感知到母亲的小小心愿。愿所有美好善良的人都有好的生活,愿所有付出的关爱都能得到善报。